生
大李从梦里猛的醒来,伸手抓过放在床边的手机,六点二十五。痛苦的伸了个懒腰,心想,大冬天的起早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匆匆洗漱完毕,大李摸着黑走下了楼道。老宿舍有些破败,还好空气新鲜。出门不远就有早餐店,大李没有去离他最近的那家,而是快步走到最旁边的那家。老板,搞碗粉。大李双手忍不住使劲的搓了搓。这么冷的天,嘛时候出太阳。大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老板说道。汤粉还是卤粉,老板麻利的烫着粉,头也不回的问道,汤粉,搞三两的。其实这家店的米粉做的一般,不过好在分量够足,前面那几家,老板抠的要死。大李看着老板给自己抓了满满一碗米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老板,搞碗汤粉,二两的。门外又来了个上早班的,大李眼熟,彼此微微的笑了笑,天有些蒙蒙亮了。
李总啊,我这个月的奖金嘛果少啊。大李手里拿着行车的遥控器,一个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一脸愤愤的抓住了大李的工作服。一分一厘都写在奖金分配表上了啊,车间给了我多少,我就给你们多少,做没做事你不知道?大李实在有些不耐烦这位拉着自己的架势。仿佛他欠了他的钱似的。上次领导喊我搞卫生说给我二十的,奖金里为什么没有体现?你卵冒看到我在做事啊?扯来扯去是嘛意思啦?大李不想做过多纠缠,使劲的摔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行车慢慢的从他的身边开过,大李使劲的按了下按钮,反过脸去不看一脸愤愤的工人。
领导啊,这班长真的没办法做了,就这么点奖金,怎么分的下去。大李走进车间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十点半。车间每周的班组长会,大李看人都到齐了,忙找了个地方挤了挤坐了下来,旁边正说话的周强没看大李,继续和车间主任唐杰扯着麻纱。接过旁边维修组班长递过来的槟榔,大李掏了一颗塞到嘴巴里,他把防割手套放在脚边,安全帽脏兮兮的就放在车间办公室门口。人都到齐了撒,开会了啊。唐杰轻轻的咳嗽了声,掏出一包芙蓉王递给大李,大李接过唐杰的烟站起来一个个的散了下去,点上烟,原本不大的会议室立刻烟雾缭绕,外面那大的烟吃不够到里面来还要继续吃。记录员周娜皱着眉头忍不住扇了扇,小声的嘀咕着。
澡堂子里满满当当的,一大群光溜溜的男人正热火朝天的洗着。还是厂里洗澡舒服,大李旁边的小谢舒服的感慨道。你出来的时候接班的人来了没?大李没接小谢的话,反倒问起了接班的事,那卵你又不是不晓得,每次接班都要晚好久,要是等到他来不得十二点半了啊。小谢见大李问自己,忍不住就开始抱怨。都是拿一样的钱,凭什么他每次都这么晚,我才不管他接班不接班,老子到点走人。大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就怕干部抓到你们没在岗交接班啊。大李出澡堂子的时候丢了这么句,也不管小谢听见还是没有听见。
中饭老娘做的腊鱼,牛肉,还有个萝卜。大李吭哧吭哧的吃的一头大汗,电脑开着,音响里放着萧敬腾的《王妃》。大李每天下班后基本就是守着电脑当个忠实的宅男。其它同事基本就是一起打打牌,钓钓鱼什么的。这些大李都没什么兴趣,他打了个电话给雷军,周末到工人俱乐部打篮球是这些年他们的习惯,人很多,五对五打七个球,谁输了谁下场,雷军刚投进了个三分,兴奋的朝大李使劲的挥动着胳膊。蠢相!大李笑着骂了句,外面S镇的洒水车放着浏阳河的曲子慢慢的沿着满是破洞的长青路挪动着,被洒水车溅到身上的人骂了句麻拐后一加油门飞似的冲出去好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上多了朵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云彩,灰腾腾的小镇第一盏灯马上就要亮起来了。
死
我真的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夜色中,一个草草搭建的台子上,一个脸上画了些油彩的汉子嘶吼着的声音在住满了人的小区回荡。 台下照例满满当当的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中老年人和孩子,丧家帮忙的来回穿梭着到处散着白沙烟。灵堂就在那汉子唱歌的舞台背后,黑色相框中一张笑的灿烂的脸,他的身体此刻正硬梆梆的躺在冰棺里。他的老婆已经哭不出声音了。昏昏沉沉中,她看见儿子默默的又给自己死于车祸的老公上了柱香。我可怜的老公啊....嗓子已经喊不出声音的女人使劲的拍着有机玻璃做的冰棺。里面的那个男人永远的睡着了,再也不会搭理她了、
我们要严惩凶手,凶手一天不伏法我们一天不出葬。另一个烟雾缭绕的旧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坐着许多各式各样的人。一个戴着眼镜像是领导的人此刻一脸无奈的看着对面那个喷着口水情绪激动的死者家属。这件事按说已经很清楚了。肇事的就是李兵,当时他还想找姓欧的顶缸。要不是当时是下班,看到的人多,谁知道他会不会逍遥法外。一边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头忍不住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情绪激动的那位,你先坐下去,领导既然来了,肯定会给我们一个说法。副厂长怎么了,撞死了人就能不负责任了?我们相信领导一定会给我们这些职工一个说法。
刚才老张说的很有道理!终于,那个一脸无奈戴着眼镜的领导模样的人找到了插口说话的机会,我和老刘生前也是很好的朋友,他的去世我很意外,也很难过。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总不能永远这样僵下去。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刘已经吃了这么大的苦去了,难道你们还忍心看着他再这样放在那里不 能如土?吴总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作为死者家属,我们害怕啊,万一人埋了,那个杂种就不管了呢?说话的是另一张长相平常的脸,我们听说肇事者出事的时候不但喝了酒还吸了麻古,这酒驾毒驾造成三死一伤的悲剧,难道还不能让ZF重视起来吗?吴总你是公司的当家人,我们今天只要你一句话,给我们一个保证,其它的,我们都认了。但是要是到时候人埋了事情又扯卵谈的话,那就别怪我们家属不懂法了.......
雨下的有些紧,S镇的马路上到处都站满了凑热闹的。甲说,听说李兵每家赔六十万,三家就是一百八是万啊。乙神秘兮兮的接过话说,果甲死杂种屋里有钱啊,肯定是当干 部 贪 污来的,要是平常人出了这事,肯定是拿不出的。 丙冷笑了声说,果甲畜生那天在御明轩喝酒喝的脸红耳赤,老子亲眼看到的,一开始还想找人顶缸,以后肯定不得好死。丁摇了摇脑袋叹了声,嘛给世道啊,真黑啊。
死者的棺木被一群穿着套鞋浑身湿漉漉农民工打扮的人推上了翻斗车,平时装矿石的翻斗车实在是有些高,出力的忍不住在下面骂骂咧咧,不加钱不行,果天落雨,埋个死人子哪能二百块打发了,怎么也要再加五十。翻斗车的旁边满满的跪着一群披麻戴孝的年轻人,死者的女儿已经哭的瘫软,地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雨水,也不管不顾的趴在那只喊爸爸。儿子则紧紧的抱着那个笑的灿烂的黑色相框拳头握的紧紧。鞭炮在铺天盖地的放着,敲锣打鼓念经唱夜歌的沙丁鱼罐头一般的挤在一辆大客车上,原本就不算宽的路已经被死死的堵住了,三家同时发丧,S镇大概很多年后提起也会许多人记起吧,或许死的是谁不会再有人记起,但这桩惨事,却也是谁都灭不了的回忆。
轮
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年,去年今日哀嚎日,今日去年再不同。
破旧的的房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你港你要好多钱咯,我都把你,都把你。这张似乎有些熟悉的脸一脸悲绝的环视着一屋子都铁青着脸的男女。她觉得自己是个斗士,为了儿女,为了自己,她要战胜这些企图从她手上分钱的男男女女。你儿子借你的五千我还给你了,他后来借的那三千哪个晓得他是不是拿去嫖 婊 子了,我好命苦哦,嫁给这么个蠢种哦,我仔有严重的肝病,以后会变成肝癌咯,我女有神经病,时不时还会犯一下要吃药咯,我自己也有心脏病,我嘛得了咯。一个半老不老的老头站了起来,拍了拍正哭的正起劲的女人,走,我们到外面去说说。
女人一出去,屋子里的男女顿时像松了口气似的。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再说什么,在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节奏下,不光男人没办法,女人似乎办法也不多。难道一起都来哭闹,好像端坐着一直没说的那个老头还没死啊。真滴做的出啊,老大死了赔了几十万,她只给牙老子(父亲)三万多块钱,还哭老大借给钱是去嫖 婊 子,早晓得当年老大拿那些照片来的时候我就该同意他的话,和她离了。老大那个时候硬是铁了心要离啊,说姐姐,他们都一起拍了这样的照片,我不离婚我还是男人不咯。可怜的老大,都是我害了你啊。说话又带起了哭音的老妇眼眶泛红。一直端坐着的老头也忍不住接了话头,老大是几好给崽咯,死了真的可惜了咯。
天气不怎么好,所以屋子里一直很暗,舍不得开灯的老头双手颤抖着握着笔。他签的是一份协议,他的儿子车祸去世后单位退还了当初他缴纳的养老金,一共四万多元,原本他想着这四万多块自己拿着再加上前面的那三万多,其它的就不要了,媳妇死了老公,孙子孙女死了爸爸,自己虽然已经快九十岁了,但还是有养老金的,去年又给没工作的老婆子弄了份每个月几百块的养老金,算算埋自己俩老口也差不多够了。可谁想小儿子要买房子,没钱只能找自己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借,一开口还说要借五万。那会大姐就说了句爸爸不能把钱全拿出来,都九十的人了万一死了拿什么埋他。小儿媳妇就拍桌子吼小儿子说走,不要他们的钱。一场鸡飞狗跳之后分分合合又是几个局,好歹最后两个姐姐都伸手帮了点,小儿媳妇的脸色才缓了缓,说钱谁都不宽裕,但是老头子每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还是感谢共 产 党。
哭泣的女人此刻不再表演,得胜还朝。死老头死老太太今天这笔钱就算是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交集了,从此之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去吧。女人的女儿狠狠的冲着屋子里的男男女女竖起了中指,她在“说说”上写道,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妈妈,因为我已经有能力保护她。她似乎忘记了屋子里那群人昨天她还喊大姑小姑爷爷的,好吧,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成长的话,希望她的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含笑好了。女人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忍,他轻轻的和他得意洋洋的妈妈说,这样做不大好吧,我在网上查过,爸爸的死亡赔偿金爷爷和奶奶是应该要分一些的,要是他们去法院,我们赢不了的。老大嘛养达你果样一甲蠢子崽咯,我这样哭闹还不是为达你和妹妹,你还没结婚要买房子,妹妹要嫁人嫁妆要不要办?老子果样还不都是为达你们啊....
天气依旧没有变好的迹象,小镇子混乱的马路上一群蹦蹦跳跳的学生如潮般的起伏着。汽车喇叭声,孩子的哭声,永远跳楼大甩卖的吆喝声把小镇的身体微微装点的有了些许生气。那女人和她的儿子女儿也淹没在这条满是喧杂的混沌中,太阳没有照常升起,所以也就不会照常落下。
回
唐老二走了,今天下午的事,白血病。九八届毕业班的QQ群里娟娟发了这么几个字。过了许久,也没有谁出来说话,虽然,明明都在线的。
你见过对自己孩子吐口水的爸爸吗?你见过操着菜刀追着自己儿子砍的爸爸吗?你见过把自己老婆打晕了还不送医院去的爸爸吗?是的,你没见过,因为你没有见过,所以,你不会懂得我的感受。说这话的时候阿杰脑袋歪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显得不像是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其实我是既想请他来我的婚礼,但是又不想让他来,你知道他说过什么吗?他说要是见到姓唐的他就要杀死他。因为上次我哥的婚礼就已经闹的很不愉快了,所以这次我不想,甚至我和婚庆公司讲好了,取消父母讲话和二拜父母这一环,他们离了都这么久了,可是一见面还是跟仇人一样,是的,我承认我妈是偷人,我承认,但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默的给他递过一支烟。
我还记得他们离婚的时候是04年,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那天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要订婚了,我需要钱,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去找你妈要。后来的事情你肯定都知道。是的,你对你妈说如果拿不出三万块钱就来给你收尸好了。我有些想笑他那个时候的幼稚,可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笑出来。他说我不亲他,你知道我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每次回家前都要先个隔壁的邻居打电话,问他看我爸家里的灯是不是亮着的。因为我常常叫不开门,即使我有楼下那个门的钥匙,但是上来我还是叫不开门。后来我干脆就不住他那了,我住我姨屋里去。你知道我第一次带女朋友去他家的时候是怎样的吗?我去之前已经提前给他打过电话了,不管怎么样,人家第一次上门,我还告诉他了要在家里吃饭,可他还是就只做了白菜,萝卜。人家在那里那么久,他就说了两句话,进门的时候我老婆,我们已经扯证了我喊老婆啊,我老婆叫他叔叔好,他嗯了声,后来我们走的时候,我老婆说叔叔我们走了,他又嗯了一声。
其实,我想你爸也不故意的,你爸爸这么多年就一直是这样过的,萝卜白菜,他那种性格,我的脑海突然冒出“变态”这个词,想想似乎有点不大合适,只能又递给他一支烟。
你说他以后的钱都是给我的,呵呵,你觉得当你在需要用钱的时候他不给你钱,等到你不需要的时候他再给你钱的时候还有什么意义吗?好,即使这样,我也承认他是我爸爸,以后他老了,我还是会管他。我想他们这一代人也许受到的教育跟我们这一代人不同,所以管教孩子的方法也不同。我十四岁就出去打工了,在广州一年,在上海一年,后来才回来去当兵。当兵用的钱都是那个姓唐的出的,三万块钱,这回我结婚,他给我六万,前前后后一起十万吧,他对我还算是不错的,对我妈也很好,可是我还是不会叫他爸,上次我哥结婚,我哥虽然和我不是一个父亲,但是我们从小关系就很好,可那个时候他总是不许我和他玩,姓唐的不喝酒还没事,一喝酒就完蛋了,上次我哥的婚礼整的后来谁都不愉快,这次我一定要避免,即使他是我爸也不行,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
他的逻辑有些混乱,即使他现在就快要当爸爸了,但他的脸上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稚气。他的女朋友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他们已经扯了证了。我给他讲了隔壁冯叔叔小时候被他爸一只手一只脚吊着在窗户上的故事,其实我是很想跟他说并不是他爸爸的爸爸是个变态所以他爸爸才这么变态的,因为他爸爸的爸爸是我的爷爷,当然也是他的爷爷,我爸说,他这辈子他爸就打过他一次,因为只打过一次,所以他一辈子都记得。好吧,其实我是想说,我的爷爷一点都不变态,他很好,只是去的有点早。
他是我的堂弟,今年二十二岁,元旦他就将举办他的婚礼,祝顺利,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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