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有秘密。
在我看来,丹霞山在当下的盛名,跟世界地质公园、《世界遗产名录》固然有关,跟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5A级旅游景区”也不无联系,除此外,近年它的备受关注还源于早前在网上疯传的阳元石、阴元石照片,不少人因好奇而欲一探这片红色砂砾石构筑的“霞光世界”。至少,我就是因此才开始关注丹霞山。
三月,北国依然万木萧条,而韶关,却已草木葱茏,艳羡恍惚之余,我对生活在此地的人们多少有点“羡慕嫉妒恨”。同行者似乎心有灵犀,索性改变行程,将途经变成停留,欲贪恋一把舜帝南巡曾奏韶乐、韩愈诗云“暂欲系船韶石下,上宾虞舜整冠裾”之地的风物,更难免俗地想去一睹阳元石、阴元石的真实面目。自打我第一次在网上见到它们的照片后,总觉太过神秘。
跟着导游图标走马观花地看完阳元石、双乳石,意料之中的形似,加上之前在网上见过,也就没了乍见之下的那份惊讶。不时受到周围游客的戏谑干扰,心里的神秘感顿然消失。目睹江对岸的阴元石时,我忽然想到,要是没有“擎天一柱”的阳元石的那份招引和意会,这阴元石还会有人留意吗?即便看见了,有多少人还会将二者作此联想呢?一个藏在深山的普普通通的山洞,还会引来如此众多的游客慕名前来吗?不过因缘际会,世间事,都难免一个“缘”字,一如别传寺于我。
离开阳元山景区后,随大流走马观花般看完别传寺,已是中午时分。我们无缘长老峰上“金轮喷薄照千峰,雾海霞浮幻化红”的日出奇景,却饱览了云蒸霞蔚林木森森的山色。海螺峰上本焕法师倡议重修的红石七级浮屠固然灵妙庄严,而我却更钟情于龙王阁前石浮泉的明澈透亮,照见自己,也照见世相。
一路上走走停停,领略过宝珠峰的绵绵松涛后,已是夕阳西沉的傍晚。大队人马乌泱泱地开始陆续下山,而我却莫名其妙地,再次回到了别传寺,在寺前的阶梯上独自傻坐着。
柔煦晚风中,置身寺中红墙黄瓦、斗拱飞檐间,远望姐妹峰、童子拜观音、茶壶峰、朝天龙的峰峦在云海间若隐若现,近闻寺中晚钟阵阵。昏昏然间,“玉池倒影”的明净、“鸳鸯树”的情深、“龙盘翠竹”的青翠、“双池碧荷”的清幽一一在脑海中飘过,继而想起别传寺的前世今生:
清康熙元年(1662年),澹归禅师到丹霞山开道场,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别传寺,陆续发展成一座规模宏大的半山寺院。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南韶雇员李璜发现澹归禅师有反清之嫌,上呈高宗,别传寺僧众因此惨遭杀戮。澹归禅师似乎真应了他那句“不知远患,悔已知之晚”,慷慨激昂下成就《遍行堂集》,他应是无悔的,但倘若他得知这些作品会令别传寺和无数僧众难逃厄运,慧根深种的他,或许会悔不当初。
别传寺第二次遭劫在民国十四年(1925年),国民党军队隔江炮击土匪,寺中珍贵法器被土匪横扫一空。民国十五年(1926年),移此避难的仁化县立中学,让别传寺又遭一劫,失火烧山,寺中大型建筑悉数化为灰烬。十年浩劫后,别传寺更是损毁殆尽,只有“红尘不到”“到此隐心”“禅林第一”等石刻残存于山门前石壁之上,断垣残壁,惨不忍睹。1980年本焕法师募巨资重修,到1984年佛像开光,历经劫难的别传寺才又一次盛况空前地呈现在粤北大地上。
在夕阳的金光灿然中,险峻的山门顿生高耸云端的巍峨。我正凝望着崖壁上“红尘不到”“到此隐心”的石刻,忽然,在沁人心脾的草木芬芳中,有阵阵佛香随风入鼻。我忍不住微闭双眼,脑海空明之际,赤壁丹崖、红尘万象纷纷褪去,只剩下阳元石、阴元石,还有眼前的这座镶嵌绝壁间的古寺悬浮其间,久久挥之不去。这怪异的一幕令我心神难安,感念纷纷……
别传寺几经损毁今又重张,且盛况空前,无疑是建寺者的功绩,也蕴涵着宗教信仰的神秘力量。寺庙庄严,明心见性,敬顺即得妙法。但在我看来,最本源的,还是人性的善和人的初心,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在我看来,“六根清净”的佛教寺院与“鱼水之欢”的“男根女穴”同时出现在这“色如渥丹,灿若明霞”之地,貌似矛盾,实则相得益彰。前者传经布道着“性本善”,后者形象地彰显着“人之初”,二者的巧妙结合,不仅是对人类,更是对自然界繁衍生息的最好昭示:回归本心,和谐相处。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这无疑是一把打开人类心灵之门的密码。就此而言,神州遍地潋滟风光中,惟这丹霞山可谓擎天一柱。该告别离去了,放眼四顾,夕阳余晖中,起伏连绵的赤壁丹崖,仿佛着火了一般,我仿佛看见了大地之心。
这只是一个游客此时此刻的胡思乱想,还是果真如是?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丹霞山,不仅仅有湖光山色、赤壁丹崖;别传寺,并非“不立文字,教外别传”;阳元石、阴元石不仅仅代表男根女穴、鱼水之欢。此间风物,可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也可以“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就是丹霞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