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重阳节那天,不由想起我高中时的一位化学老师。
老师姓张,出身清华,上世纪五十年代任教于哈尔滨某著名军事工程学院。后来,因五七年的所谓“问题”,张老师被下放到我就读的中学。单凭那一口熟悉的乡音,我就知道,我们原系同乡。从分子到原子,从无机到有机,我所有的化学知识大多是他教的。印象中,他向来一丝不苟,对实验课的要求尤其严格。“要注意观察,如实记录化学反应中发生的每一点细微变化。比如颜色———”他用浓重的家乡口音一字一句地说:“绿就是绿,蓝就是蓝。”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我最早接受的“科学观”吧!
“文革”中,他再次被下放到北方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小学没有化学课,他被安排改教语文。一堂作文课,他给学生出了个题目———《冬天的校园》。正值寒冬,校园内外,一片冰天雪地。大半堂课过后,他请一位同学朗读自己的作文。“校园里,鲜花盛开,红旗飘飘……”小男孩得意地大声读着。在那个年代,此类套话,如同新八股,早成蔓延之势。“我看到不少同学都写到鲜花呀,红旗呀,”张老师请这位同学坐下,转身指着窗外的校园说:“你们看,这冬天的校园里有一朵鲜花没有?”学生们齐声回答:“没有。”“那你们又为什么这样写呢?假如……”他停顿了一下,注视着眼前的孩子们。“假如你们把自己比作花朵,那倒是不错,可是你们大概又想不到。”孩子们笑了。他说,冬天的雪洁白无瑕,不是也很美吗?他告诉同学们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写出自己看到的真实的校园,真实的风景。依旧是浓重的乡音,和当年教我们化学时一样。
这就是我的老师。由大学而中学,而小学,他还是他。
许多年之后,我仍然听到人们讲起他,讲到他的化学课作文课———而他,我的老师,已经走了许多年了。那乡音,那讲课时温厚的不变的乡音,是再也听不到了。
作者 王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