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家住在城隍庙附近的一条弄堂里,那弄堂四通八达,嘈杂热闹。麻将声、炒菜声、吵架声、小孩子的尖叫声、阿姨们的大笑声与烟枪爷叔们时不时的咳嗽声,经日不息。我们几个小屁孩天天动如脱兔。老妈勒令我每日弹琴两小时 ,背唐诗一首,在三个表哥和隔壁朱伯伯家两个哥哥的怂恿和围剿下 ,天知道我的心思能有多少放在正经事上。
不过,不要紧,我们有小笼馒头。那时候哪有人说“南翔小笼”,“小笼馒头”就是南翔小笼啊。从家里走到城隍庙的小笼馒头店,只要十几分钟。虽然它远不如泡饭过咸菜实惠 ,平民百姓时常吃一次,也不算太奢侈。见我们这群猴子精作业不写 ,课文不背,琴也不弹,还把弄堂口唐家爷爷的海棠花全部拔光 ,大人们常常祭出终极法宝:“这种表现,礼拜天不去吃小笼馒头了!”这句话颇具杀伤力。朱家兄弟中的大哥会偷偷拉着我家的二表哥,使个眼色警告众人。于是,至少3天,我们各自岁月静好,绝不惹事。
倘若大家表现都不错,那么,某个周日的一大早,谁家的大人有空,就会带上我们几个,浩浩荡荡地向馒头店出发。清晨的城隍庙冷冷清清,小笼馒头店却总是热热闹闹的。我们看到叠得高高的笼屉一阵阵冒着白烟,师傅们的手像装了发条一样包着小笼。上桌后的小笼馒头,微微颤抖的馒头皮有些透明,隐约可见里面的汤汁在滚动……哥哥们已经一边筷子打架,一边大快朵颐。朱伯伯最宝贝我,常常把一个笼屉直接放到我面前。此时,我便对那些粗鲁的男生做个斜眼。至于得意忘形之际,小笼的汤汁漏到衣服上被我妈骂过多少次,已不计其数……
差不多三十年过去了,“小笼馒头”当年的味道,在记忆中已然模糊。可以确定的是,我再也没有尝到这种令味蕾惊艳身心愉悦的美味。最疼我的朱家伯伯早已故去,老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当年的“猴子精”已变成养家糊口的寡言中年男 。那天,当我们重聚在九曲桥畔 ,不知道中午吃什么的时候,大家异口同声的那句“小笼馒头呀”,才让我依稀记起了当年的味道 。
作者 林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