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能被用来吃的东西很多。
那个时代,农药基本不用。人们可以大胆寻找食物的替代品。槐花、榆钱、桐花、荠菜、枸杞芽。这是春天吃的。夏天呢,也有各类可以寻来吃的 ,包括西瓜皮、南瓜尖儿。秋天也有,更多。除去瓜果,还有红薯叶、丝瓜花、玉米的“雾麦”,等等。印象中,特别好吃的一道菜,是芝麻叶。
好吃就得下功夫。想吃芝麻叶,得先“打芝麻叶”。具体的动作是“掐”:弯身下去,对准一棵芝麻的腰部叶子,拇指、食指、中指对捏,如莲花指,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噌噌噌,掐、揪并用,这棵芝麻就被脱了裙子,举着成排的蒴子,无辜地裸在阳光下,在风中一摇一晃,好像有些羞涩。
故乡俗语:头嫩脚老,腰上最好。意思是一棵芝麻的叶子,头部嫩,不经嘴;脚部老,嚼不动;好吃的还是在腰上。
打芝麻叶讲究不少。得趁着晴天,一早去地里,掐露水叶。露水润一晚上了,更油,更厚实。最好是在小暑前后的三四天中的某个晴天,太阳出来就不要打了。挑回去,擓回去,一大锅水添好,投入芝麻叶,烧火,边烧边搅动;水开就捞出。这个时候,青幽幽的叶子成为黑色,也缩小很多。
焯过水的芝麻叶被挑到麦场里,一团一团在地上揉,和着浮土。这样,能去掉芝麻叶的青草气和土腥气。揉过,阳光正好,开始摊晒,要抖擞开,一绺,一条,就在席子上、高粱箔上。很快,这些原本如桃叶的叶子更小了,等干时,像一线黑色的干蚯蚓。很没有品相。可是,好吃。好吃还得有诸多工序。最基本的,提前用温水泡,泡到软绵。会统筹的主妇,多是在确定下顿饭要用芝麻叶时就泡上了。淘净所沾的尘土,就有多般花样的吃法。
最好吃的是芝麻叶面条 。那时候是手擀绿豆面。讲究的加些黄豆面,更出香。擀面前,先调芝麻叶:洗净的芝麻叶,碎几刀,与葱花、蒜片、辣椒丝等一起,放盐,浇小磨香油拌一下,放在碗里滋润。面条快擀好了,添水,烧锅。水开了,先期擀好的面条也滋润好了,就下锅。滚上几滚,滋润多时的芝麻叶下锅,滚起,停火。锅盖一掀,香味扑上来,冲得慌。吃着呢,面筋道,芝麻叶耐嚼,一口一口的香。要是没有菜,就凉拌芝麻叶,配馒头、小米粥、玉米粥,也一样的香。
条件好的话,可以炒鸡蛋;再好的话,炒肉。那个香,是油浸润到芝麻叶里面的香。香得很。还可以包包子、饺子。配上红红的干辣椒丝,香,辣。蘸醋,酸,辣,香!那个年代少肉,要是配进些五花肉,你是不敢端出家门吃的。
于我,最喜欢芝麻叶面条。难忘那个草顶的灶间,母亲擀面,父亲烧锅,我剥着蒜,炊烟从窗口飘出去,好像也弥漫着案头上那碗调和好的芝麻叶的香 。
碗是粗瓷的,蓝边,画着几枝荷。没有水,也能感到水包围了荷叶,一荡,一漾。
作者 赵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