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母。红薯也不例外。从种法讲,红薯分芽子、剪口,都得先有红薯母。
想成为红薯母,红薯得在窖内经历秋、冬到仲春的等待,得不被吃下,不被鼠咬,不染病害,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忍耐过程。如此,谷雨前后,就可以出窖着床了。
“床”,丈长,五六尺宽。土围埂,深半尺,铺细沙,再铺草粪,牛羊粪最好;如此,就可以将出窖后又经挑选过的红薯,标准是饱满、无斑、纺锤形,一一排列,放入红薯床;洇透水,覆上谷草秸,再撑上弓形竹条,蒙上白色薄膜,如小型暖棚。后来的日子里,就可以等待红薯出芽了 。
红薯出芽,也需要功夫。大水,高温,足肥,不几天,红薯母身上爆出一粒粒的芽,如豆,圆鼓鼓的,浅紫,嫩黄,像一颗颗青蛙的眼睛,俗称“蛤蟆眼”。看到蛤蟆眼,父亲就长舒了一口气,用一根苞谷秸轻轻松动草粪,慢慢倒进去一桶、半桶晒过的水,赶紧盖好薄膜,继续等待。接下来的几天里,太阳泛红,父亲会来看看,或者派我来,将薄膜内壁湿漉漉的水珠轻轻拍下;要是露珠少了,就再轻轻地灌水……
终于出芽了,一簇簇地顶出土粪、钻出谷草秸,红薯终于成“母”了,无怨地耗着自身的水分、营养,骄傲地托举着新生的芽苗。从母性的角度看,此时,红薯的自豪和骄傲,不过分。
红薯芽长到三四厘米长,就可以掀开薄膜,受风,承接阳光、雨露,好壮实身子。有意思的是,红瓤的芽苗紫红,白瓤的芽苗青褐,很好区分。不几天,谷雨节气到了,就一棵棵拔起,移栽到大田里。这样种下的红薯,就是“芽子”。
什么是“剪口”呢?就是芽子长到麦罢,地腾出来了,还栽红薯的话,就选择芽子已经拖长的秧,剪下壮实的,进一步做“母”:一两片腋芽剪为一棵苗,扦插入地,等秋后一样丰收。就是“芽子”。
无论怎么种,都很累。如,拔红薯芽,得使巧劲儿, 一棵棵地来;蹲久了,腿酸脚麻腰疼。种到地里,得起垄沟,刨坑窝,一坑窝一苗,每坑窝都得浇水;水是挑来的,一桶桶地挑。坑窝洇了水,才能栽芽苗,根要全入泥,虚土覆盖,不能有土块。每家几亩地的红薯,大人、小孩齐上阵,真累!——说这些,不是主要的,我想说的还是红薯母 。
在被拔完一棵棵芽苗后,红薯母耗尽了津水和筋脉,开始虚脱,发病,腐烂,发出怪味儿,但还有用。父母会把它们从沙土里挖出来,进一步挑选,一块块地刮削,可以煮食:好的人吃,坏的喂牲口。
那时候有生产技术员,反复强调,红薯母不能吃,有毒素,没有营养。可是各家各户还是如此努力,剜掉霉斑、死块,努力去安慰腹胃。吃红薯母的日子里,是麦子孕苞、百果初坐的时候,青黄不接,没有太多的吃物,俗称“春荒”。生产技术员也知道“春荒”一词的真切含义,只是尽心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又想起红薯母,是不想忘记从前的春荒,是想提醒整整一代人走过的路,我们得珍惜现在,和未来。
作者 赵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