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有一位老同事从报社辞职,加盟本地一家新媒体机构。那家机构今年年初开办,吸引了不少报社的人去投奔,以至于报社老总为此大发雷霆。这位新去的同事喜欢弹吉他,是一个文艺青年,辞职后在报业大楼下和同事合影拍照片,看上去颇有几分伤感。
一周后,有人张罗为他送行的饭局,我也应邀参加。那家网红餐厅要经过漫长时间的排队,我们就坐在外面的凳子上聊天。主角看上去有点尴尬,吞吞吐吐告诉我:“贴近(新公司名字)不做了,投资方撤资了。”这个消息实在让人震惊,他刚刚加盟,连办公室还没搞熟,就和大家一起被裁掉了。
送行的气氛就变得怪异,在取笑的同时,大家也很关心他下一步的打算。“先给自己放一段时间假,好好休息一下。”他准备休假到外地玩耍,再看有没有好的工作机会。
这不是故事的终局。又过了几天,我得到消息,他又回原来的报社上班了。有人告诉我,重回报社的他变得安静,工作态度比以前可是好多了。他的收入甚至没有以前高,很多考核都要从零开始。但是,他对报社仍然充满感激,毕竟这样一个机会也算来之不易。
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对他来说,这次遭遇算是漫长文艺青年时代的结束。他成了家,也有了孩子,等到经此职业上的变局,才突然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认识到自己不再能够任性而为。虽然还坐在原来的工位上,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几周前的他。周围同事善意的嘲笑,他自然懂得,显然有一种沉稳和进步出现在心头。
这可能就是中年的开始。在上个周五,我再次感受到这一点。和几个同年龄段的朋友一起聚餐后,大家决定找个酒吧去“嗨”一下。我们的目标是附近一家新的商业中心,那里据说已经是年轻人夜生活的胜地。我们去了传说中的那家酒吧,等电梯下来,出来一大群人,我们才得以挤进去。
这个酒吧是一个梦幻之地,它非常大,超高的层高,看上去像一个剧场。有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相信更晚些时候会有精彩的演出。整个空间,有点像高级商场的化妆品专区,有很多摊位,每个摊位都可以点酒水饮料,各种高级的瓶子摆在那里。营业员衣着光鲜,笑容可掬。
很明显,负责点单的朋友却并没有感受到亲切。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第一个看单子,然后给一个互联网公司的朋友:“你们点吧。”这位在排名前二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朋友看了很久,最后说:“我们还是换一家吧。”这里的价格实在太贵了,我们排着队,鱼贯而出。这时候我们才想起,刚才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一群人,看上去也是毫无酒意。他们一定和我们一样,都只是这里的游客。
在寒风中我们相视而笑,“里面那些年轻人,哪来那么多钱?”“一定是花父母的钱吧。”但是我们也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真相。我们与其说缺钱消费不起,不如说缺的是某种心境。我们所向往的“嗨”,原来已经离我们而去,那就是青春本身,走了就不回来了。酒吧内外,就像两个世界,里面年轻人尽情欢笑,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明天,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未来”。而在外面的寒风中,我们代表的是一个相当理性的现实世界,我们问的是:“值得吗?”
认识到这种现实,并没有感到特别沮丧。我们意识到,自己的中年真正开始了。如今人们都喜欢谈论“中年危机”,却很少有人注意“中年的开始”。这是真正的“踏实”,也是真正亲近大地。此前,我们注视的一直是远方的天空,而现在却低头辨认脚下的土地。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小镇上刚刚出现啤酒。父亲的教师同事喊他一起去镇上喝酒,他去了一次,但是第二次就果断不去了。当时,他说了一句话:“和你们不一样,我有三个孩子呢。”这种心态和刚从酒吧出来的我们多么相似啊。这就是中年,你必须以新的眼光来打量世界,接下来是漫长的时光,也是全新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