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谷
镇江，濒江临河——长江奔流在它的脚下，京杭大运河浩荡在它的臂弯。“地雄吴楚东南会，水接荆扬上下流。”襟带江海，提挈吴越。秦汉以来，就是漕运咽喉，王朝命脉，为兵家必争之地，地位之重要，无须多言也。
同时，镇江也是国务院第三批公布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有极为丰厚的文化积淀和悠久辉煌的历史文明。而最吸引我的北固山，就在城市东侧江滨，它和西面的金山、东江边中的焦山鼎足而立，组合成镇江的国家级三山风景名胜区。
北固山北临长江，山壁陡峭，形势险峻，故名北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北固山不高，海拔仅有五、六十米，也没有什么仙道遗迹等灵异传说。不过，山上的亭台楼阁、山石涧道及古寺丛林，不少都与汉末三国时孙刘联盟抗曹的历史传说有关，成为后人寻访三国遗迹的向往之地。
北固山有三峰：前峰、中峰、后峰，后峰又叫北峰，是北固山主峰，与三国刘备东吴招亲有关的传说遗迹多在北峰。
1978年3月，我第一次到镇江游玩时，未找到三国时孙权的宫殿遗迹和周瑜帅府所在。据说明朝时倭寇侵入长江，郡守为了守城，将北固山中峰与前峰凿断，现已成为象山公路的通途。而且现在人们提及的北固山多指其中峰与后峰。
今年，我再登北固山。我从中峰南麓上山，沿山脊北行来到清晖亭，亭后就是著名古刹甘露寺了。
甘露寺始建于三国东吴孙皓甘露元年（公元265年），后废。唐朝李佳裕镇守镇江时重建，不久又毁，镇海节度使裴璩重建于山下，到了北宋大中祥符年间，寺僧祖人又移建于山上，以后屡毁屡建，但都建于山上。据说明清时期时甘露寺香火最盛，清帝康熙、乾隆南巡，曾在寺内建行宫，尚有诗碑。甘露寺是我国著名的古刹，是一座有故事的佛教丛林。然而，甘露寺给我的第一印象竟使我愕然——这古老的佛寺也太古老了吧，只剩下一群残破的殿宇和一座残破却庄严的山门，空守着空落落的院落无声：老君殿不见老君，观音殿不见观音，大殿上也没有佛像、没有僧人、没有香火、没有钟磬木鱼声……最后来到江声阁，才听到了江声——北固山下，大江滚滚东去，雄波激浪，撞击山崖，也互相撞击，撞击出波涛的轰鸣，有如甘露寺消失的佛号钟磬，牵引我思绪的野马，在历史与传说中不停驰骋。
我的记忆中浮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和模糊的身影：孙尚香，东吴国主孙权的妹妹，这古刹竟这样紧紧地系连着她的命运。想三国争雄，孙权和周瑜为夺荆州设下美人计，诱刘备来东吴招亲。一个政治计谋，无意中造就了她的婚姻。当年，吴国太不就是在这甘露寺相亲，撇开了撇不开的“政治”，一心只为女儿找个好夫君。虽然是母亲满意，女儿也称心，英雄美人，孙尚香最终还是成了政治图谋的牺牲品——待到郎舅反目，兵戎相见，八百里烽火连营，刘备白帝城死讯传来，满怀幽怨的孙尚香，只能自叹红颜薄命，拖着沉重的痛苦，一个人来到甘露寺，走上凌云亭，西向巴蜀祭夫魂。可怜这位只做了刘备几个月新夫人的东吴公主，一腔悲愤谁怜问？到头来，万顷江涛葬香魂，只给这“天下第一江山”徒添了一处名胜：凌云亭变成了祭江亭。到了1500多年后的清末，康有为来游北固山，将此亭改名为“江山第一亭”，可当地人不买账，还是叫作“祭江亭”。在世人心中，是同情孙尚香的，他们不愿她的名字湮没在历史的甬道中。
祭江亭旁边一幢面对大江的二层古楼，就是声名远播的多景楼，是甘露寺风景最佳处。宋朝大书法家米芾赞为“天下江山第一楼”，我看到题匾尚挂在楼楣上，竟没有遭毁，真是奇迹。多景楼与武昌黄鹤楼、洞庭岳阳楼齐名，并列为古代长江三大名楼。宋元以来，历代文人名士、达官显贵在此诗酒唱和，欧阳修、苏轼、米芾、辛弃疾、陆游等都曾在此留下许多佳作。辛弃疾名作《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写的就是这里。我悄悄登上二楼，凭栏远眺，山光水色，奇景异姿，尽入眼帘，果然风景佳绝。
凝望着边上的祭江亭，四根粗实的石柱支撑着一个女人的命运，有如一个纪念碑，高耸于苍穹的无垠。现在，已不堪岁月的重负，历史传说的翅膀已停止了飞翔。重重殿宇空关着多少神灵多少幽梦？甘露寺还记得那个相亲的日子吗？——两边廊庑刀光映出剑影，筵席上觥筹交错笑语春风……
哦，北固山下的长江涛声是历史的回声吗？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又香艳又凄婉。我在绵绵不绝的平和江声中走下山去，突然惊觉：这也是一条历史的小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