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Z君,家有小小Z,系老两口之最爱。哪料到近日也抱怨:嗨,怎么小小年纪就学得他妈从前那德性 ,动辄撅起嘴儿说“外公外婆哪能噶啰嗦”。
咋一听,我哭笑不得。又是这——“啰嗦”?
五十几年了,小学时代的课文几乎全部“还给老师”了。只有很少几句,以其简洁,以其独特,才算是硕果仅存,如一首叙事诗的开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莫嫌我老汉说话啰嗦。”不过记住归记住,感受却随时间推移而大不同。当年小伙伴以此相互打趣,是为着好笑而逗乐;今天偶尔于头脑中闪过,只觉该取笑而自警了。
但逢小字辈抱怨“啰嗦”之际,你我老汉老媪就反思一下如何?诚然,啰嗦,也一分为二。有时,“啰嗦”的内容本就荒哉谬也,你一再重复,当然人家皱眉头,该快快收梢。更多场合,也许唠叨所及,皆属常识,合乎道理;可是,一旦像“放留声机”般一遍又一遍,也谁都吃不消嘛。这好有一比,再精致的美味,天天照样吃,必倒胃。味觉需要新鲜感,听觉也一样。
“合理的好建议,不应当经常给小孩敲敲木鱼?”应当的,好孩子非生而知之,实乃学而知之。但是,怎么敲,得注意适度。过度了,会引来心理上的“超限效应”。须知交谈既然发生于双方,就得顾及对方感受。孩子在埋头默写单词,你在侧反复传授“老爸从前的答题诀窍”没完没了;孩子困了想睡,你还在细数处理同学关系要点ABC……这就叫自说自话,不懂将心比心。只怕不仅没作用,甚至会起反作用:“太烦人,偏不听你!”
马克·吐温说过个故事,那天他去教堂听牧师演讲 ,起初觉得蛮在理,感动之下准备掏钱包捐款。可是听到的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又过10分钟,老马改主意,只想给点硬币了;再过10分钟,牧师还在说,老马决定一毛不拔了;等到最后发动募捐时,生气的老马没捐钱不说,还从盘子里偷拿了2元钱——不消说,这是马氏创作的笑话。但笑话,也是夸张地告诫一番人世道理。啰嗦引发的受众逆反心理,可不惧哉?
厌闻重复,爱听新鲜,人同此心,古今一律。君不见《墨子》里的哲言:“虾蟆蛙蝇,日夜恒鸣,口干舌擗,然而不听。今观晨鸡,时夜而鸣,天下振动。多言何益?”教诲子孙,教育各色人等,其高明处,也不在言多,而在言简意赅。一位社会活动家说过一句很聪明的话:“我作演讲从来不超过45分钟。因为过了45分钟的极限,大部分人差不多就像受罪。”糟糕的是,听任对方精神上受罪,实际上也是听任自己口舌上浪费。
我想,一旦发现自己或多或少沾染这“口舌上浪费”之际,最好来点自我心理调适了。《美国现代幽默》中有一则《不知老之将至》,说两个昔日小学同窗,暮年偶尔在车厢里重逄,互为对方的啰嗦感到诧异。是的,心理学家测定过:一个人话语重复,絮絮叨叨,正是心理衰老的征象。那么,欲臻“人老心不老”之健康境界,请自告别啰嗦,三思而言,要言不烦始。
对谁都别啰嗦,非止小孩,且在老伴。有一则悲剧——希腊雅典有个老陶瓷匠史塔科斯,以前完全失聪,家庭倒也和睦恩爱,现在装上特别助听器,却要求离婚。他苦笑着告诉律师:“以前我认为艾莲娜是个文静娴淑的妇女 ,戴上了助听器,我大吃一惊。原来她是一个长舌妇,成天在家里唠唠叨叨,抱天怨地,又爱贬损其他人。耳边片刻不安静,实在无法容忍啊。”
让我们老汉老媪来个相约自制,晚年说话不啰嗦,如何?
作者 司徒伟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