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相信一次我与妈妈达成的承诺:如果我这次能够顺利地考进高中,妈妈就会给我做件的确良外套,我信心满满,丝亳不敢放松,从开始上学到现在,和我一道读书的孩子,留级的留级,辍学的辍学,到初三还在读书的同学,十个当中也就剩二至三个,再想升到高中已是凤毛麟角。
在冲刺阶段,我将双腿插在水桶里,躲避肆虐的蚊虫,任凭汗水从脸颊横流,我仍然穿长袖褂,热了用芭蕉扇扇几下,借昏黄的煤油灯聆听午夜钟声,黎明时又开始晨读。
在县城上高中之前,妈妈终于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卖掉夏收的大豆和花生,在镇上的供销合作社为我扯回来一块雪白的的确良布料,它引来家里人羡慕的目光,但人人都很服气——我是全家第一个即将去县城读书的人,穿戴好点儿也是情理之中。同妈妈自己织的老土布比起来,的确良白得耀眼,光滑柔软,经过熨烫后有棱有角。“能够穿的确良衣服的人,不是城里人,也是去城里读书的人”,哥哥的一句调侃相当实际。
报到那天,还有许多像我一样从农村来的学生穿的依然是家里的土布衣服,同我一个寝室的十个人中,有一半想拥有一件的确良外套的梦想,都被他们的父母以各种理由否定。在温饱勉强可以保证的年代,要想改善生活质量确实难上加难。在妈妈兑现我这件的确良外套后,过春节,因为卖掉了大豆,做的豆腐都少了。因为卖掉花生,春节炒的花生也少了。
很快,重点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活一晃就过去了,那件陪我入学的的确良外套还是崭新如初——从高中入学的第一天起,我脱下的确良外套,像大部分同学一样,还是穿妈妈织的老土布衣,因为我知道,我家的环境与他们一样,没有什么与众不同,都是靠父母姐妹兄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赚取微薄的收入,虽然我是全家的希望,但因为我已耗尽了全家之力。“知识改变命运”,一个人的努力和智慧与衣着光鲜没有任何关系。
每次放假回家,我还是一身老土布褂,以至于妈妈始终认为我有将衣服弄丢的嫌疑。我没有过多解释,也不再向妈妈要新衣,因为每次回家,妈妈给我凑的生活费都是一张张皱得不能再皱的毛票,我找不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去要求妈妈为我的外表镀上皇帝的新装,我始终认为,三年的高中学习,我已是家里最沉重的负担。
去高校报到那天,当我踏上远行的列车,我看见了全家人相送时噙满泪水的眸子。他们与我战斗在一起,激励我前进的方向不动摇。
大学,已为我们准备好了宽敞的教室,明亮的图书馆,幽静的校园,无忧的衣食住行,我只带去了勤奋和学成报效祖国的心。
这是一份没有远去的记忆,无论岁月变迁,我的记忆里,永远有一件白得发亮的的确良衬衫。
□苏延根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