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的雨过于凄恻缠绵,不似北方,骨子里有股柔媚的味道。像是女子的盈盈粉泪一把,握在掌心是碎了满地的心事。很多时候以为,江南适合邂逅,适合所有有关浪漫的桥段上演,其实不然,江南更像是一个器皿,盛满了几千年的回忆。轻轻挑开那一帘烟雨,便能走进去,走进这座城的回忆,走进你的前尘往事。
前世今生为佛家语,是禅机,非一般人所能真正领悟的。但在这里会有种拨云见日的明朗感,这种一语道破的哲思原来就在这里,等了我们几千年。那些从未遇见的陌生人,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却在初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如多年前,它就发生过一样。我们可以称之为梦,也可以说是前世的回忆。
我喜欢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解释,远比科学要温柔的多,路旁经过的卖藕的老伯脸上的笑纯朴自然,像是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清香一样原汁原味,让人忍不住的回以一笑,像是多年前我们习以为常的事一样,即使是再不健谈的人也忍不住要打个招呼。
“老伯,好新鲜的藕啊”话刚溜出口便被人接过话茬,他们不会问你从哪来,就好像你本来就属于这座城的一部分,现在只不过是困倦的心漂泊久了,想要回栖息地罢了。
转过青石桥再回望一眼,这时吸食了白娘子的回忆便列队整齐的播放,无声无息的默片,却氤氲了眼眶,烟雨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任性恣意的借口,披满城青色烟雨,让困顿久矣的心停一停,歇一歇,等一等时间,让自己与灵魂相遇。经过桃花坞时不仅被名字所吸引更是被那一袭烟罗衫迷了眼,脚步跟上去一直到卖酒的店前,刚坐下便有店家问,要什么酒哩。一时玩性起,斜着眼笑到,女儿红吧。
“好嘞,您稍等。”那人喊了句没多久便端了上来,酒壶酒杯还真是忍不住赞叹句古香古色。可是这酒却迟疑着不敢碰。
这时那绿罗裙的女子便凑近了来,笑盈盈的,“这女儿红也是有故事的呢,相传女子自从出生时埋下的酒到出嫁时喝叫女儿红。”
“那未到时候便喝呢。”
“如果女子不幸夭折了,那时启封的酒只能叫花雕了。”
花雕。
没想到喝酒也能品出这一段故事来,大把大把的前程往事,附着在雨滴上,弥漫在空气里,浸染着躁动不安的心,抚慰着麻木混沌的灵魂,养出诗情画意的真性情。烟柳巷陌,终究是,我宿命里逃不脱的一场烟罗。
一路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却无时无刻不是向心叩问,向灵魂皈依。不禁自嘲,人还正直风华正茂怎轻易生出迟暮的颓丧感。雨多半是那善解人意的精灵,到了暮色四合时分,轻拢慢捻只是如梦如幻如烟似雾的轻拢慢捻着人的思绪,像是一把上好的琴调整好琴弦,轻轻一拨便是玲珑绝响。
城墙灰白/冷眼旁观了历史车轮
青苔点点/轻描淡写了红尘滚滚
谁还记/雨后品茶那个说书人
水雾缭绕幻化成一段浮尘
昔人已去,万事成空。
我在此地,不见当时。
长阶石凳印染了苍苔,也印证了一段不老的往生。
故事里残阳如血草木深
长夜凄凄谁挑灯书信半启唇
庭前你种的梧桐/已是半死半泪痕
问子归期/却只剩梦的残温
夜雨萧萧/半睡半醒向天问/
尔言岁月静好淡浮沉
半死桐叶深/不知树下之盟是否还认真
荒废的老宅不知被人遗忘了多久,久到自然而然的与历史融为一体,渗进回忆的血液。院中的石桌被雨水擦拭的一干二净,似乎看见桌前的对弈人。错乱的棋盘,黑白交错的格局,茶盏间便有中了江湖的快意,观棋人不语,我所能做的,只能穿越千年的凝望。如果不是留意,很难发现石桌右下角三个工楷小字——半死桐。顺着这三个字,思绪很快又被拉扯了回来,想必那个说书的说的正是有关这半死桐的故事吧,只是后事如何呢?问当年的树下之盟是否还认真呢?
城楼斑驳买断风尘/夕阳望尽/又是一年草木深/街头听唱/说着故事情真/谁知晓/半死桐下葬着说书人/谁知晓/半死桐下葬着说书人
像是绷紧的弦突然断裂,发出悲剧的最强音。连呜咽还来不及就被消音沉没。等我找回自己的声音,也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惋的共鸣,我想起那个叫贺铸的男子,为了亡妻生生的把鹧鸪天改成了半死桐,想必当时心字已成灰,恨不得树下葬的就是自己吧。
听故事的变成了写故事的,写故事的变成了讲故事的,讲故事的变成了演故事的,演故事的变成了看故事的,看故事的变成了故事里的人,故事里的人在听人讲故事……此刻,我不知道我一梦千年,还是千年古城梦我。
雨过天青色,暮光倾城,一念起,沧海横绝,一念灭,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