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胜球
新城公园的湖泊在景观灯辉映之下有点幽深、清冷的况味,而老滧河西侧起伏绵延的丛树在黑暗中有远山丘陵的错觉。这片城中村白天是一片稻田和水塘,芦苇间有白头和红头的小鸟,与不远处绿地集团的商务楼和谐地共存着,与时尚的新城湖相看两不厌。
《一个人在阿拉斯加的25年》(又译《星雪火》)的作者约翰·海恩斯,二战退役后隐居阿拉斯加荒野,与星、雪、火为伴。在阿拉斯加的荒野,整年都可以狩猎,在残酷的对峙中可以感受到物种间矛盾的依存与爱意。皮毛是可以换钱的,那个年代不需要很多钱,但那一点点钱却是如此重要。和另一些动物,诸如土拨鼠、飞鼠或蝙蝠,交上朋友。和别的猎人在酒馆喝酒。多年后,他们会离开,回到西雅图、华盛顿、加利福尼亚……他们口角流涎,不住颤抖,但眼里仍为了阿拉斯加闪闪发光。
于是我想,如果一个人在一个唤作城桥镇的地方生活15年,20年,30年,甚至终老一生,又该是怎样的光景?是否在回忆前尘往事的时候,这个不起眼的小镇,这里的风雨、尘土和凌乱的记忆将在我的梦境中“闪闪发光”?
从目前的情况看,一切都还顺利,有一种庸常不变的美好,家人健康,钱不多但也不影响日常的生活起居,女儿远在北京就学,在艰苦而认真地完成学业。朋友不多,好像世俗生活有点失败,当然更不会与土拨鼠、飞鼠或蝙蝠交上朋友,这样想着就有点羡慕海恩斯的那片漫无边际的雪地,那些寒冷的夜晚,那些旷远的宁静和忧伤。
在新城湖畔闲步,通常是9点以后,人群将散未散的时候。这个时候,新城公园也要安静下来,景观灯像一圈璀璨的项链围着波光涌动的新城湖,黄色的水生美人蕉在晚风中摇曳。在略显冷清的新城夜灯之下,如果你抬头眺望,可以看到被灯光遮蔽的星星,不多,在浮云之间,但还不算奢侈。也许等很多年后,新城区的灯光一片一片地亮起,终成一个繁华的城市,星星也会退到更远的地方。
如果说,与海恩斯的生活有什么相似,那就是波澜不惊,很多年就在近乎一成不变的光阴中过去了。危险的诗意和诗意的危险只属于海恩斯亘古如是的荒野。在人潮退却的新城公园,只有一地深秋的冷光。对时间和风景的想象,对野蛮和力量的憧憬,在于那湖边陡然而起的萨克斯管音乐。这是一位滞留于夜色中的年轻女士,褐色的长风衣遮住略微隆起的腹部,也许还不到冬天,她将成为母亲。只有这一刻,新城湖为她提供了不可替代的空间和寂静,让她沉浸于幸福,并想象未来。
转过新城湖,是一间新开的酒吧,生意冷清。突然想进去喝上一杯。当然不会提供朗姆酒,也不会遭遇拥有丰富的生存技巧和狩猎经验的猎人,永远不会。15年过去了,20年也很快会来到。一切按部就班,远方那个云雾缭绕的“城堡”还在,而我们早已不是土地测量员K先生,是中年油腻男和油腻大妈。
站在新城湖的桥上,向西远眺,老城和新城的分界在夜色中还是十分清晰的,隔着一片空旷的黑暗。那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25年后,海恩斯离开阿拉斯加,在蒙大拿州赫勒拿定居,与城市灿烂的灯火为伴。这样的灯光,现在就在我眺望的尽头。那里,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也度过了漫长的15年。那儿,其实很少下雪,以城桥镇之名默默存于世间。
从旷野里吹来一阵夜风,夜风裹挟起城镇混沌的全部气息。而头顶的星星,似乎比来时明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