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奉贤农村插队落户。像当地的农人一样，我用芦苇杆将所住的小屋圈起，在房前屋后的空地撒了菜籽，还按着时令栽下茄子、辣椒、西红柿等秧苗，自给自足解决吃菜问题 。至于荤腥，逢年过节才能见着。
有一次上镇，看到卖鸡仔的担子，我挑了三只。大灶头后面堆了柴草，可安置小鸡仔。小鸡仔出壳不久，毛茸茸的，甚是可爱。它们你挤我，我挤你，叽叽叽叽叫个不停，用鹅黄色的喙啄我的脚趾。我省下一口杂粮饭喂它们。由于经验不足，三只鸡仔只活了一只。
对那只幸存的小鸡仔，我格外用心，把粗粮揉碎，把蔬菜叶切细了喂它。两个月后，小鸡仔褪去了黄色的绒毛，换上新装。它一身纯白的羽毛，没有半点杂色，喙和脚是金黄色的，高高的鸡冠是暗红色的，耷拉在脑袋的一边。它的身材匀称俊美，比当地农人养的鸡大很多 。村里人告诉我，这个鸡种是国外的洋鸡，叫白洛克。
这只白洛克成了我的好友，只要听到我“洛洛洛”的呼唤，它会飞一样地扑将过来，昂起头，圆圆的眼睛盯着我，它知道我要给它吃的了。它在我的手心里啄食，再大些能跳跃时，几乎要从我的碗里争食吃。
一个清晨，我起床后照例到灶口做早饭，发现白洛克有些异样。它半蹲在那里，脸涨得通红。是病了吗？我急得不行，又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白生生、圆丢丢的物件从它屁股里硬生生地挤出来，掉在柴草上。此时的白洛克一身轻松，欢快地叫着“咯咯哒、咯咯哒”，似乎在向我报喜和报功。原来，白洛克是只母鸡，它开始下蛋了。捡起那枚带着体温的大鸡蛋 ，我发现蛋壳上还沾着血迹，心里一阵激动，差点儿落下泪来。辛 苦了，白洛克。
此后，每次收工，我总是落在最后面，一边走，一边采摘挂在树上、学名为大袋蛾的“皮虫”护囊。回家后，剪开护囊一头，让白洛克啄食肥壮的虫体，给它补充营养。白洛克也很争气，每天回馈我一个大大的白壳鸡蛋。
白洛克是有灵性的，每天，它会像忠犬一样送我走出篱笆门，而后在篱笆内的小天地里散步，撒欢，从不擅自离开我给它圈好的地盘。收工回家，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它会扑向篱笆门口，欢腾跳跃，像见了亲人一般开心。我放下装有皮虫的网兜，抓出虫囊，用剪子剪开厚实的皮壳，白洛克迫不及待地用尖尖的喙叼出赤褐色的虫体，一口吞下。
有了白洛克，日子充实了许多。每晚睡在里屋，我知道外间还有一条鲜活的生命陪伴着我。白天，我在农田里耕耘；晚上，我在书海畅游。插队那段日子，我经历了酷暑的双抢农忙、严冬的开河挖泥、春耕前手撒猪粪，非常的艰辛，但我生命的活力始终蓬勃。1977年，关闭了十年的高考大门重启，我与全国570万年龄参差不齐的青年一起走进了高考考场。1978年春天，我在农村的田头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要回家了。提着行李回到家，全家人望着我怀里的白洛克欣喜万分。当时食物还很紧缺，许多东西仍要凭票供应，对许久未沾荤腥的家人来说，肥硕的白洛克是天赐的口福。城市里不能养鸡，我知道，白洛克将与我永别。
那天，我推说与同学有约，离开了家，一个人在黄浦江边度过了一整天。回想着在农村那段不算很长，艰辛却备受历练的日子，想着陪伴我一起走过来的朋友般的白洛克，我的心，发出一阵阵裂帛声。
从此以后，我不再吃鸡肉。
作者 徐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