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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去城隍庙，走过九曲桥，蓦见老字号“上海五香豆商店”的招牌，是那么的亲切，匾额还是著名书法家胡问遂题写。我花了15元买了一包220克的奶油五香豆，打开包装，一股清淡的奶香味扑鼻而来，嚼在嘴里，甜滋滋、咸咪咪，童年的味道又在唇齿间徜徉。
每当父亲带着自家孩子去豫园，我总要缠着父亲去买一袋奶油五香豆，别看瘪瘪的一个三角包，塞在我的裤袋里却是鼓鼓的，够我嚼上几天了，那时候，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五香豆也算是零食中的稀罕物了。
我把五香豆含在嘴里，细细品味，一层脆脆的皮，表面有点凹凸不平、软中带硬、咸中带甜，我用舌尖舔着奶味，等到五香豆外皮酥软了，再恋恋不舍地把豆子嚼碎，嚼到脸部肌肉发酸还在不停地嚼豆。豆子嚼多了，晚上肚子胀得难受，屁在被窝里一个接着一个放，气得弟弟捂紧被子仅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次日到校，我把五香豆拿出来与同学共享，男同学“哗啦”一声围了上来，一只只手伸进我的口袋。图画课上课了，俞老师在黑板上画着椎体，我却拿出五香豆“咯吱、咯吱”嚼起来，同桌的女生听见了，恶狠狠地瞟了我一眼。俞老师呢，只知道“咯吱、咯吱”的大致方向，不一定知道是谁，就一直朝我的方向盯着。我有点心虚，不敢再嚼豆了。过了一会儿，我见俞老师似乎放松了监管，就大胆起来了，再次“咯吱”，这下，俞老师一下子准确定位了。他边讲着透视原理，边若无其事走到了我的课桌边停下，却没说啥。他扶了扶眼镜框，用他特有的肢体语言告诉我：“我知道是你了”。我的脸，一瞬间红到了脖子，嘴巴不敢再有半点嚼动。可我终究有点不识相，未等俞老师走出三步开外，我又将一粒五香豆塞进了嘴里，“咯吱、咯吱”嚼了起来，愤怒的俞老师终于屏不住了，他转身将捏在手里的粉笔头照着我的小脑瓜子掷过来，不偏不倚正中我的脑门，吓得我赶紧将还未咬碎的五香豆吞下了肚里，同桌的女生见状也“吃吃”地笑个不停。我知道她在幸灾乐祸，便想着法子捉弄她一下。五香豆吃多了，屁终于多起来了，我毫无节制地一个接一个地放，还正襟危坐，让前后同学猜不透我与同桌谁放的屁。响屁不臭、闷屁奇臭，熏得同桌的她拿出手绢捂住了大半个嘴不敢松手。见她这样，我得意地笑了，手却还捂着嘴巴。
初夏，母亲从菜场买回几麻袋新鲜的青蚕豆，倒在自家门口，与弄堂人一样晒蚕豆、制豆瓣。这时候，我知道“苦差事”又来了。平时，我最怕母亲让我剥豆瓣、钳螺蛳、刨土豆、拣菜之类的“生活”，真是怕啥来啥，我只得认命，与弟各搬一只小凳子开始剥起蚕豆来。我双手捏着青蚕豆的两端用力一挤一拗，青蚕豆分成了两半，两只蚕豆宝宝出现在我的眼前，只见它全身绿色，外皮光滑透亮，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我用小手指伸进去把蚕豆宝宝抠出来。一分钟内，我居然可以剥上七、八个青蚕豆，动作娴熟。剥成的蚕豆要放在几只晒箕里暴晒几天就成干瘪蚕豆了。我悄悄抓起几把蚕豆藏起来，想着来日炒蚕豆吃。晒干的蚕豆，母亲又责我劈成豆瓣，让其制成豆酥来烧咸菜、豆瓣汤等。
连续十几天下午放学回来，我坐在家门口，搬只“骨牌凳”，一把切菜刀倒置，一只擀面杖，把一粒粒的蚕豆放到锋利的刀刃上，用擀面杖轻轻一敲，一粒蚕豆一劈为二，几十斤蚕豆就这样一粒粒劈成了豆瓣。没办法，那时候，弄堂的孩子就是要做家务的。劈豆瓣，我几乎天天都会抓上一把蚕豆悄悄藏进母亲并不知道的那只纸盒子。一天，放学回来，见母亲下班时间尚早，便想着炒五香豆了。过年时，曾经跟着哥哥炒过花生、瓜子之类，知道家里有一罐黑乎乎的黄沙，我提前开了煤球炉门，将煤饼烧得红红的，把一罐黄沙炒得发热发烫，冒着丝丝雾气。我将蚕豆全部倒入了铁锅中，用铁铲不停地翻炒，手臂酸得一塌糊涂也顾不上，又抓了几把盐和放了几片糖精片在铁锅中，不一会儿就听见“噼里啪啦”的蚕豆爆裂声，一个个的蚕豆“开花”了，散发着蚕豆的香气，五香豆炒成了兰花豆，我快速将铁锅端下，馋得我忍不住将手伸进铁锅里拿蚕豆吃，烫得我连连甩手。想到家里有个专门筛炒货的网藏在煤饼堆后面，被我找了出来。我将铁锅中的炒蚕豆在筛网上筛了一遍，留下了一个个饱满开着口的蚕豆，颜色已由暗绿变成了深褐。想到五香豆总要五种香味，翻遍了碗橱，只找到一瓶咖喱粉，也不顾三七二十一，照着炒好的蚕豆晒了一遍，便开始尝吃起来。蚕豆还有些烫手，我用嘴巴轻轻一嗑，“呱啦松脆”的，忙不迭将炒好的蚕豆倒进纸盒中藏好，这一切是不能让母亲知道的。
那时，五香豆代表了上海传统特色小食之一，也是上海特产。在外地人中口碑极佳，“不吃城隍庙五香豆，不算来过大上海”。乡下娘舅的儿子金虎来我家便嚷着要吃五香豆，父亲很快买回一包奶油五香豆，金虎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等我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水后，看到桌子上一堆手剥的五香豆皮，不禁哑然失笑，问他五香豆好吃吗？他还一个劲地点头，我说了他一句“洋盘”，金虎还以为表扬他呢。我把金虎桌前的五香豆皮拢来就往嘴里塞，嚷着说：“不要浪费了”。父亲又给了一小包五香豆给金虎，见他又是很认真地剥五香豆皮，我这才笑嘻嘻地告诉他，吃五香豆不要剥皮的，否则就是“洋盘”了。我把“洋盘”的意思告诉了他。
现在，上海年轻一代基本不嚼五香豆了，偶见外地年轻人买着一包包的五香豆也是拿回家给父母吃的，可城隍庙的五香豆名气依旧响当当，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作者 陈建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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