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在海边跑了10公里后,我点开手机看步数。加上白天的奔波,我已经行走了两万五千步,排在朋友中的第二位。最多的是以前的一位同事,走了三万步以上。我想了一下,就把她删除了,这样,我可以排名第一了。哈哈!
现实中,我们想超过一个人,不管是跑步还是考试,都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在计数软件中,却可以通过这种作弊手段来“提高排名”。像我这样的选手,已经算非常“文明”,据说还有人在网上买摇步神器,自己躺在床上,手机可以摆动计算步数。
我非常怀疑,如果没有跑步软件,我是否能够完成第一次的5公里跑步。在跑完1公里的时候,语音就“恭喜你已经跑步1公里”,它还安慰我,刚开始跑步的时候有点累,但是坚持下去,会越跑越轻松。在你跑完步第三天的时候,它会发来一条信息,告诉你疲劳已经消除,可以接着跑步了。
但是我的疲劳还没消除。在它提醒我出汗的时候,我也没有出汗。有一次跑完步,我也拒绝了“拉伸一下”的要求。我正在和跑步软件进行一场斗争,因为我发现,自己正在陷入一种被监督的生活。
最初,我从健身教练那里感受到了这一点。刚请私教的时候,教练要求我每天把吃的东西拍照发在群里,我还以为这是玩笑。接下来,她每天认真督促,让我不敢怠慢。有一天我不小心发了一张和朋友饮酒的照片,还招来了她的批评:喝酒只能偷偷喝,怎么好意思发朋友圈?开始时感受到不快,但是很快就习惯了这种被监督的生活。我变得无比自律,每天自己提前制作好健康的午餐,带到公司去吃。
跑步软件是另一种监督。刚开始跑步的时候,它提醒你注意跑步姿势,告诉你开始会比较累,坚持下来就会“越跑越轻松”。每跑1公里,它都会恭喜你,并且告诉你用了多长时间。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鼓励,10公里的长度,被切割并且理性化了,显得不再遥远。
欺骗别人容易,欺骗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在一个雨夜,我第一次跑10公里。我知道天上有一双眼睛在看,这不是抽象意义的“诚信”或者良心,而是卫星。手机上的跑步软件,最终会记录下你的跑步轨迹。它会显示出一张地图,也会记下你每一公里的速度以及你消耗掉的热量。
那个跑步软件有一句著名的广告语,“自律给我自由”,这真是相当有蛊惑力的口号。自律,通常意味着乏味。如今都市白领流行一种新的“自我控制”,甚至把减肥行业美化成“体重管理”,这种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毕竟是反人性的,大多数时候并不让人快活。但是,每天由着自己的性子吃吃喝喝的“率性”,看起来又像是一种生命的失控状态。
这种“自律”带来的“自由”,其实是人获得自己生命控制权的欣喜。据说日本的老年人,在退休后会获得一种真正的“自由”,漫长的职业生涯(在同一个公司熬到退休还专门有一大笔奖励)终于结束,接下来的生活,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很多退休后的老年人,突然焕发了青春,要做自己想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也是一种类似的“自由”。
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被跑步软件控制。我很在乎每次跑步的成绩是否有提升,甚至在乎最终自己“跑出来”的地图会是什么形状。在这种过程中,人是否失去了自由?理论上来说,朋友圈、教练和健身软件,最终形成了一个对自我的监督体系,这无疑限制了人的主体性。“自律”所实现的,也许不是“自由”,而是依赖和惯性。
前几天在深圳一个公园跑步的时候,GPS信号一度中断,平常一圈是2公里,但是手机却没有反应,这让我感到慌乱,甚至乱了呼吸。某种程度上,人就这样被手机给控制了。跑步软件会代替教练监督,告诉我几天没有运动了,这让我感到厌烦。
我关闭了它的消息提醒功能,只在跑步的时候打开它,对它的各种催促也不管不问,就像进行一场游击战一样。这给了我一种“逃脱监控”的乐趣。
